【A3】《时之河》(东风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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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级·东风】

(上)

又是一轮崭新的年岁。

和暖的东风往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吹来了绵绵春意,拂过广濑川的水面,扬起了清越的天籁之音。

与去年因为受到罕见寒潮影响而冷入骨缝的初春相比,今年的春天早早地就迎来了抽芽吐蕊的宜人温暖,格外舒适。

 

新学期伊始,明朗的蔚蓝色铺满了前路的天空。

两人并肩走在熟稔于心的校道上。被风吹动的衣袂时而相触,时而交叠,悄悄地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半晌的宁静之后,阿部隆也侧过头,仔细打量着三桥廉此刻的神情,直到他发觉自己的视线而抬眼回望过来,才开口问道:“毕业之后,打算回三星吗?”

“啊,嗯……但不是、一毕业就回去。”三桥无意识地用指尖碰了碰脸颊,露出了浅浅的笑,“我想留在这里、陪你读完书。”

“那就要先在这边找工作了。”阿部轻轻揉了揉他的发,“还是说,也考虑一下继续读?”

“我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往下读。”三桥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迷茫,“我想试着、在这边找一份中学的工作,一边陪你,一边为以后、做准备。”

透过他坚毅的目光,阿部仿佛望见了六年岁月在他身上雕琢的痕迹,不禁生出一种感怀的情绪:“……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的世界里全都是棒球呢。”

三桥愣了愣,在翻涌而起的记忆间移开视线,看向了前方的路:“那时候,我……与其说、世界里都是棒球,倒不如说……是把棒球、当作了整个世界吧。因为,喜欢棒球的心情是真的,借此逃避其它一切的心情……也是真的。”

阿部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触碰到了薄薄的皮肤表层下方微小而沉稳的脉搏,然后缓缓往下,最终与他掌心相对、指节交缠。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的世界里——”三桥抬起眼看着阿部,像是看向了一片更广阔的天空,“我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很多,同样重要的东西。”

 

他不会再是那个躲在棒球背后对他人全盘依赖而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无处着笔的少年了。

 

刹那间,阿部忽地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路难走,不代表走不了。

——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此刻,它们回响在他的脑海中,就像光,像跳动的心脏,像囊尽一切深情的浩瀚汪洋。

 

——我的生命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三桥廉了。

 

他收紧了手掌的力度。

这条路,他们将会继续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当春花相继谢去,枝叶渐趋深翠,雁群从南边归来,翱翔于这片澄净的天空下。

 

在本年度的东北地区大学棒球选手权大会上,作为中继投手登场的三桥廉成为了队伍防守线上最可靠的王牌,哪怕承受着分数落后、垒上有人的压力,也没让手中的球偏离预定的轨道一分一毫。

不过,在攻防交换的中场间隙里不经意映入视野的两个熟悉身影,却使他的心神产生了一刹那的动摇——两位本应在群马颐养天年的老人家正坐在铺满阳光的观众席上,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最终,比赛在有惊无险的逆转一分差中结束了。

朝观众席行礼的时候,三桥在热烈的掌声中听见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东西我帮你收拾,监督那边我也会解释的。”阿部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慰,“没事的,离开会还有点时间,你先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嗯、好,谢谢——”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挨了轻轻一弹。

阿部收回手,佯装不满地半眯起眼睛:“以后,这种小事不许说‘谢谢’,那么见外。”

“噢噢……”三桥乖乖点了点头,原本有些紧绷的脸部肌肉也随之舒展了开来。

“快去吧,待会儿还要做冷身和拉伸。”

“嗯!”

 

 

在舒适的孟夏阳光下,两位老人坐在观众席座位上,惬意地感受着比赛结束后的余韵。

“……我们突然过来,会不会把廉吓着了?”三桥弦羽端着便携式茶杯,轻轻啜了一口。

“没有吧。”三桥律夫交握着双手置于膝上,“不还投得好好的,也赢了比赛。——晚上我让藤丘接他过来酒店一起吃个饭。”

“得先问问廉他有没有自己的安排——”

话音未落,一声“爷爷奶奶”的呼唤让两位老人家眼神一亮。

“廉!怎么这么快跑上来了?不是应该还有赛后会议吗?”三桥律夫询问着队伍的事情,却掩不住嘴角的笑。

三桥廉顺势坐在了离过道更近的祖父身边,乖巧地应答:“因为、想先过来,待会儿就下去。”

“廉今天投得可真好呀!”三桥弦羽由衷地赞叹,“感觉特别帅气!可惜没有雇个摄影师过来帮你拍几张。”

“对啊!下一场是什么时候?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随着年纪渐长,老人家的心性仿佛恢复到了儿童般的纯粹天真,在心爱的孙儿面前,更是一览无遗。

三桥廉被夸得脸红,顺着两位老人家的话应和了几声,随后才把心里最大的疑惑问了出口:“爷爷奶奶,今天、怎么都过来了?”

“你爷爷呀,给自己放了假,说是想趁身体还硬朗,要带我周游全国。”三桥弦羽笑吟吟地拍了拍老伴儿的肩膀,“结果第一站就跳过栃木和福岛,直接跑来宫城了。”

“既然都出来了,当然得先过来看看廉啊!”三桥律夫一脸理所当然,“而且趁夏天暖和,先往北边走。”

 

爽朗直白的话语之下,拳拳思心,历历可察。

三桥廉垂着眼眸,感觉心脏里忽地传来了一阵既沉又轻的钝痛。自初中毕业后,他由于各种各样的因素往南居埼玉、往北跑宫城,确实没有为两位老人家分出多少陪伴的时间。他们却始终为自己想做的事情——棒球、学业、生活——提供着温暖的支持。

所以,他明白,自己终究是想要回去的。

 

 

 

T大在选手权大会的赛程结束后,适逢一个晴朗的周末。三桥廉陪着祖父母在仙台游逛,来到了闻名遐迩的松岛湾。

两百多座小岛屿嵌在碧海白浪之间,缀以葱茏的青松与嶙峋的灰岩,从日出、日中,至于日入、黄昏,远眺而去,皆是胜景。

三人一同走过静穆的瑞严寺参拜道,走过252米的朱漆福浦桥,然后坐上游览船,给盘旋于水面的洁白海鸥喂食。

一路的行程就像是松岛湾本身的景色一样恬静安宁。

船只优游地驶过各式各样的奇特小岛,在尾端扬起细密的浪花。

 

“……廉,关于你说的毕业之后暂时不回来的事,我并不反对。”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甲板上,将迎着海风向远方眺望的目光缓缓落回到身边的孙儿身上,“应该说,我也希望你愿意先到更多的地方走一走。”

三桥弦羽站在旁侧,帮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然后抬起眼睛,默默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距离明年开春毕业,还有半年多时间。要不要试着给自己做一份为期一年的旅行计划?”

祖父口中出乎意料的“旅行计划”一词,让三桥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见孙儿听得懵懵懂懂,三桥弦羽不由得加深了笑意,替老伴儿补充解释道:“花一年时间,用自己的双眼和双脚,亲自去体会这个世界。”

“嗯,这是欧美教育界很流行的一种方式,近些年来也在国内兴起了。三星上两届就有一个孩子在高中毕业后选择度过这样的间隔年。追踪调研的结果,让我自己都打开了眼界。”三桥律夫由衷地感叹,“时代一直在向前,我可不能继续做个老顽固啊。”

“原来你知道自己曾经是老顽固呢。”三桥弦羽掩着嘴打趣了一声。

“嗯,咳。”三桥律夫敷衍地跳过这一话题,恢复了正色,“对于有条件的毕业生来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可以借此了解到不同的文化,体验到不同的生活方式,在亲身经历中拓宽视野、积攒经验,跳出原本的思维定势,再去考虑未来的进路。”

在海浪富有节奏的拍打声中,三桥廉认真地听着祖父的话语,仿佛同时听见了一扇新的门敞开的声音。三桥律夫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嵯峨溪上连绵的断崖绝壁在他们身后铺展成了一幅屏风画卷。

“当然,这只是一个建议,我也和瑠里提过了。你可以回去好好地考虑考虑,不论最后做出怎样的选择,我……一定会给你们充分的自由。”

 

流逝而去的岁月,一点一点地磨平了他身上名为“顽固”的棱角。

即使他仍然希望孩子们留在自己身边,按部就班地成家立业,但比起用链条把他们的羽翼锁在三星、锁在三桥家,他终归是宁可放手让他们自由地飞,飞去东京、飞去埼玉、飞去宫城,飞到哪里都好。

 

他不想再犯下和二十多年前一样的错误了。


TBC.



(修订于2023.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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