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回护篇）
【大学二年冬·回护】
冬日清晨的到来，比其它季节都更加沉静。轻如鹅毛的小雪从铅灰色的天空迤逦飘落，无声无息。
阿部隆也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接近尾声了。有淡淡的曦光逐渐从云层背后探出头来。
虽是一夜不甚安稳的睡眠，但昨日波动起伏的心境多少还是有所平复。阿部坐在床上认真地捋了一遍自己的思绪，然后拿起手机，点开某个熟稔于心的聊天界面，发送了一条消息。
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他收拾好被褥，下了楼，和餐厅里的父母打了个照面。睡醒一觉后的阿部美佐枝也平静了许多，招呼他去吃早餐的神情几乎与寻常无异。
“说起来——”这时，阿部隆擦了擦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三桥君不在西浦上学之后，也不住在埼玉了吧？”
阿部隆也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住，只是不在这里过年。”
“噢，不过群马也不远，你们还徒步去过了。”阿部隆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真亏当时他们都愿意接受你这小子的提议。”
“我认为那个方式没什么问题。”阿部隆也喝了一口味噌汤，理直气壮地回应，“既然从强队身上学到了东西，就要学以致用才行。况且，冬天正适合加强耐力训练，大家也没觉得不好。”
“我没说不好，”阿部隆起身整理了一下着装，“只是想提醒你，一个好的提议，需要考虑多方面因素——当你身处拥有决策权的位置时，更应该牢记这一点。”
他抛下最后这句话，走到玄关穿好鞋子，便准备出门上班。阿部美佐枝一如往常地道了声“路上小心”，随即转头朝大儿子询问：“小旬还没起床？”
阿部隆也这才从父亲刚才的那番话中回过神：“……我下来的时候没听到动静。”
“真是的，昨晚肯定又打游戏了。”阿部美佐枝一边轻轻埋怨着，一边走上楼，“我去叫他起床，你趁热吃。”
阿部隆也“嗯”了一声，往嘴里送了口米饭，忽然感觉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早安！刚刚起床，正好也出太阳了。”
震动的来源正是三桥廉在Line上回复的消息。他不禁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我在吃早餐，待会儿晨跑的时候顺便去你家一趟。”
“怎么了？”
“没什么，你不是下午就要回群马了吗？趁那之前，我想再去看看你。”
在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未读”的标记瞬间变作了“已读”，但却是间隔了十数秒，才有一句“好”出现在屏幕上。
他盯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把剩下的早餐吃完，起身将碗筷放进厨房水槽。
这时，阿部旬打着哈欠下了楼，跟正走向玄关的哥哥对上了目光。
“早！要出门？”
“雪停了，我出去晨跑。”
闻言，阿部旬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楼上，没见到母亲的身影，于是又转了回来：“……路上小心。待会儿妈妈下来之后，我再和她说。”
屋外，雪已经停了好一阵子。
浅金色的阳光破开层云，带着暖意铺洒了下来。
刚吃过早餐，阿部隆也自然不会马上开跑，只是拉上了外套，沿着街道往东边走去。
回家短短一日不到，却已让他生出了一种漫长的恍惚感。
当下，新年在即，三桥将启程返回群马与家人团聚。
他本不想在这样美好的节日之前，把昨天的事情告诉对方。只是，这个意外引发的变数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节外生枝，也不愿看到他们的关系里出现“隐瞒”二字。
想到刚才互发消息时三桥最后那一句“好”之前的迟疑，阿部心知他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毕竟，他有着那般柔软敏感的性子，经过近五年的并肩作战和三年多的交往，又怎会察觉不到自己看似如常的隐秘焦灼。
阿部朝远处的天空望去，抬手挡了挡直射双眼的阳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慢跑到三桥家院墙前的街道时，阿部感觉全身上下都彻底暖了起来。运动的过程也驱散了不少烦心的思绪，让他的神色随之明亮了些许。
“……隆也君！”
还没等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一声熟悉的呼唤从院子里传来。三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他眼前。
“廉，”阿部止住掏手机的动作，调整了一下呼吸，“怎么在外面？”
“刚才、猜你应该快到了，所以就、出来了。”
阿部笑了笑：“吃过早餐了吗？一起散散步？”
“嗯，好！”三桥关上院子大门，顺势和他并肩向前走去。
埼玉十二月末的冬季白日，因天气放了晴，与宫城相比更是暖和了许多。
离开三桥家后没走多远，趁周围未有行人，阿部便直截了当地开口，抛出了这次前来的目的：“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但事情因我而起，所以我要先和你说一声抱歉。”
三桥心下一颤，抬眼看向阿部，只见他停下脚步，攥住了自己的手。
“……昨天回到家之后，我妈质问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坦白了。”察觉到掌心处细微的颤抖，阿部稍稍加大了指节的力度，“后来，我和她就这件事单独谈过了一次。虽然说不上是最好的结果，但至少并不是最坏的。”
一阵西风簌簌吹落路旁几片枯叶。三桥看着他，嘴唇微微张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展成这样，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我确实是有些焦虑。”阿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像在球场上那般一直维持着游刃有余的模样，也没有为了安抚三桥而强装镇定，“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和你说这件事，因为我担心你又会胡思乱想，睡不好觉，但是……我更不希望对你有所隐瞒。”
感受到如此直白坦率的情绪，三桥消化着他那一番话，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我、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们、就一起面对。”
手掌所包裹的温度暖了起来，心脏里的鼓噪声也消弭而去了。阿部低低地笑了一下，应了一声“好”，随即拉着他转向路口左侧：“回去吧，外面冷。——我这边你不用太担心，也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努力处理好，有什么新情况也会和你说的。”
“嗯，我知道了。”
“放假回来之后，要是让我发现你体重又轻了——”
“我、我会好好吃饭的！也好好睡觉！”
“这还差不多。”
送三桥进屋之后，阿部朝着来时的路重新慢跑出发，感觉整个身体都随着心情舒展了开来，脚下的步子也轻盈了许多。
冬季的风刮过皮肤，冷冽却不刺骨。地上薄薄的积雪在日光的暖意中融化成了无色的水渍，再随着蒸发无声无息地投入天空的怀抱。
阿部隆也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玄关处已不见母亲外出所穿的鞋子。
“回来啦！妈妈出去买东西了。”阿部旬从客厅里探出头来，“她刚刚和我聊了一下你的事。”
“……昨晚的事？”阿部隆也一怔，脱下鞋子，朝弟弟走去。
“嗯，她都告诉我了，也猜到我早就知道你们的事。”阿部旬挠了挠头发，“我觉得……至少，她有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能理解她的立场。”阿部隆也坐到沙发上，双手交握，“她担心的那些问题，我都很认真地回答了。未来，我会验证给她看，那些答案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也和她说我相信你。”阿部旬坐在他旁边，一手搭着沙发背，“对了，你刚才出门是去找廉前辈吧？”
“嗯，我把事情告诉他了，让他别担心。”
“让他别担心？那为什么不干脆瞒着他？”
闻言，阿部隆也转头看他，挑了挑眉：“你谈恋爱了吗？我记得暑假的时候你和黑——”
“等等等等！还、还没正式交往……干吗突然把话题扯到我身上？”
“如果你选择认真投入一段感情，就会知道为什么了。”阿部隆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儿出去玩一会儿传接球？”
“……噢、噢，好啊。”
阿部旬愣了一下，跟着哥哥上楼拿手套，时而想着这两人一路并肩走来的片段，时而想着自己定于新年参拜当天的告白计划，时而想着方才母亲和他谈心时候的神情，时而想着明年开春后队伍的正选名额竞争……思绪也不由得聚成了一团难以厘清的丝线。
“不用太忧虑，我也相信着你。”阿部隆也戴好棒球手套，敲了敲有些出神的弟弟，笑了起来，“一切顺利。”
窗外飞过一只不知名的候鸟，扑棱着翅膀往南边天空飞去了。
它的影子短暂地划过屋墙和房檐，然后逐渐缩小成了一个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大学二年冬·回护·END〗
（修订于2022.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