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丝迹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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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二年冬·丝迹】

(下)

毫无征兆的质问让阿部隆也险些心脏骤停。他连忙压下惊惧的情绪,佯装自然地向前迈步,反问:“什么叫做什么关系?”

他迅速回忆了一遍方才两人的对话,确定期间并没有不符合他们表面身份的用词,稍稍添了些伪装的底气。

然而,那一瞬间未设防的惊怔没能逃过阿部美佐枝的眼睛。

过往与这两人相关的光景在她脑海里上下翻飞,已不受控制地变了样,涌动着她本以为缺失掉的少年情愫。

“妈?”

见母亲迟迟没有答话,阿部隆也又唤她了一声,并未借此转移话题,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对那个问题充满疑惑而寻求解释的模样。

美佐枝微微张开嘴,双眼一眨不眨,颤抖的指尖忽然冷得发疼。

“……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过你,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掩饰。现在长这么大了,你还不懂吗?”

 

这一句话直接拿捏住了阿部隆也最隐微的心理。

若是面对外人,他大可云淡风轻地应付过去,并无后顾之忧。

但若是面对家人,他终究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接纳三桥廉作为他的伴侣存在——而这与当下任何一句谎言都毫不相容。

 

 

沉默迅速地扩散了开来,仿佛让挂钟的秒针都举步维艰。

嘀嗒之声被缄默的空间吞蚀殆尽。

 

阿部美佐枝清楚地知道这份沉默代表了什么,但她仍然选择站在原地等待——等他那一句最确切的答案。

良久,是阿部隆也率先移开视线,微微低下头,不再摆出伪装的姿态了。

 

“……我和他正在交往,以一辈子为期限的交往。”

 

一时间,汹涌复杂的情绪朝她倾轧而来,碾在心脏上不知作何滋味尝。

她抿了抿干燥泛白的双唇,转过身背对他,最后堪堪留下一声长叹和一句“下去吃东西”,然后走进了夫妻俩的房间。

 

 

整个屋子被笼罩在近乎凝固的气氛中,一如窗外晦暗不明的天空。

阿部隆也下楼吃过东西、洗过碗筷,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眼中尽是化不开的墨块般的沉重。

 

去年秋天,三桥曾因为室友新井的遭遇而主动朝他提起了未来面对家人的事情。

在他当时的人生蓝图里,向家人坦白是一项需要等到大学毕业、工作稳定之后执行的计划——哪怕真的无法被接纳,他也能够拥有三桥那一句“私奔”的承诺以及经济独立的底气——不料如今却陷入了如此猝不及防又格外被动的境地,没有时间再慢慢铺垫,也没有机会去等待最佳时机。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至少,他想,这支箭矢所射向之处,要由他自己掌握。

 

 

 

阴沉的天气掩住了时间流动的痕迹。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当阿部隆也再次走出房间的时候,门外近乎凝固的空气立刻顺着呼吸道滚入肺部,硬生生地硌在胸腔。映入视野的走廊阴冷寂静,令人感到无端逼仄。

 

这时,一楼玄关处传来了一声清朗的“我回来啦”,将这块僵硬的空间敲出一道裂缝,让整个家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比大儿子先一步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的阿部美佐枝朝着回到家的小儿子应了一声,藏起郁郁不振的情绪,挎着包准备往外走去。

“厨房里有剥好的橘子,但别一次性吃太多,留点给你哥。”她弯下腰来穿好鞋子,没有回头,“……妈妈出去买点东西。”

 

随着大门重新阖上,阿部旬忽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仿佛身处一个风暴眼内,气压低得令心率不断加快。他连忙跑上楼,看到自己哥哥环抱双臂倚在房门旁的墙壁上,一双黑色的下垂眼看似平静无波,却也格外深沉。

“回来了。”阿部隆也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阿部旬心头,让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妈妈她——她知道了——”

“嗯。”

“不会吧?!你们今天一起回来的?被她撞见了?”

“没有,在大宫站就分开了。回家之后她听见我们讲电话,但我也没说什么出格的。”

阿部旬知晓他这些年来和三桥廉相处时的习惯几乎都融进骨子里了,不由得半垂下眼睛,试探性地猜测:“或许……有些时候,我们很难察觉到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别人眼里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也有可能。”经此点拨,阿部隆也发觉自己确实少考虑了这个方面,“不过,无论是什么原因,今晚我都要主动去找她谈这件事。”

看着这个仿佛山崩于前仍能毫不动摇的人,阿部旬忍不住笑着感慨了一句:“真不愧是哥哥你啊……如果因为这个就退缩的话,那才不是我哥呢!”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配上那张明朗向阳的笑脸,立刻就让周围的气氛生动了起来。

阿部隆也看着他的笑容,稍稍放松下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总之,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阿部旬拍了拍胸脯,“晚上我帮你拖住老爸!一定要在他知道这件事之前说服妈妈啊!”

 

他们这个传统家庭——父亲主外,承担着全部收入来源的责任;母亲主内,做全职太太照顾丈夫和孩子——或多或少是被笼罩在作为一家之主的阿部隆的权威之下,对于尚未彻底独立的兄弟俩来说,的确是很难改变的境地。

因此,他们都并不愿意看到,这件事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被直接摆到父亲的面前。

 

 

 

 

晚饭的时候,也许是在家务活中找回了习惯的节奏,阿部美佐枝的神色显得自然了不少;而兄弟俩经过竞技比赛的长久磨练,对于情绪的收敛能力自是不在话下。下班归来的阿部隆一边吃饭一边浅酌,没有察觉到暗处涌动的异样。

 

饭后,阿部旬待在客厅里和父亲漫谈天南地北,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阿部隆也在厨房里陪母亲洗完碗筷,和她一前一后地走上了楼。

阿部美佐枝知道他的意图,也明白这件事不能徒劳地拖下去,便直接进了他的房间,暗暗地叹了一声。阿部隆也反手把门关上,看着母亲微微弯曲的背影,握拳的每一个指节都在泛白。

 

“……妈,我是认真的。”他直直地望着她,目光没有一丝游移,“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得过且过。我想要和他一直好好地走下去。”

随着最真实的心迹一点一点袒露,脑海里浮现的那个身影让他紧握的双拳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上高中之前,我也无数次地想过要去甲子园,但是直到在西浦和他组成投捕搭档,我才真正拥有了这个目标的实感,也才发现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站上甲子园的球场,而是和他一起站在甲子园的球场,和他一起……带着那个夏天的记忆朝未来走下去。”

如果这时候她愿意转过身来,便能立即看见他眼睛里所映刻的答案,但她知道这并不需要,因为答案早就已经写在了过往所有触目可及的光景里。

“……以后的路那么长,你又何必——何必现在就把自己的人生和另外一个人捆在一起?”她并非打心底排斥这份不合主流的感情,只是站在了一个母亲的角度,为孩子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想要精挑细选出最合适他的方向。

“未来的路不管有多长,如果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能坚持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阿部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这条路那么难走……妈妈只是想,看着你顺顺利利地成家立业……”美佐枝转过身,眼睛里的光随着声线一同微微颤动着,“这样……不好吗?”

阿部迎着她的视线,耐下性子,放缓了声音:“我和他在一起,也能够做到这些——成家也好,立业也好,我都希望和他一起,不留后悔。”

 

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在她记忆唤起的所有片段里,都和另外一个身影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路难走,不代表走不了。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一切。”

没有激动的争论,没有轰烈的辩解,他只是一点一点剖析着自己的真心,将之呈现给母亲——

“我的人生,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三桥廉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美佐枝终于率先摆出了让步的姿态。

“……让妈妈一个人好好想一下吧。”

 

她不置可否地离开了房间。

而那个背影,却不再微微弯曲了。

 

 

〖大学二年冬·丝迹·END〗


(修订于2022.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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