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推诚篇·中）
【大学一年秋·推诚】
（中）
第二天清晨，阳光似乎在幽沉的长夜中放慢了来时的步伐。蒙蒙云雾漫过了八木山绿町的上空。
三桥起床的时候，新井尚未醒来。他的脸庞掩在墙边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被子凌乱的褶皱昭示着曾经的辗转反侧。
待洗漱完毕回到寝室，三桥发现新井已经坐在床上了。他的眼睛因为昨夜久违的痛哭而显得有些红肿，此刻正平静地映着窗外迟到的晨曦。
三桥看不出他的心是否又卷起波澜，脚下的步子在担忧的情绪中犹豫了起来。反倒是新井主动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连往日的疏离感都不见了踪影：“我没事的，快走吧。他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
“……嗯。”
怀着重重心事，三桥缓慢地退出了寝室，关上门，松开把手，随即转头看到了逆着晨曦倚在楼道栏杆上的阿部。那一刻，迎面扑来的浅金色光线让他忽然晃了晃神。
“怎么了？”阿部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立刻走上前来，“昨晚没睡好？”
“啊，嗯……有、有一点……”
“因为这周末的比赛，还是作业？”
“我……那个……”
三桥支吾着与他并肩下楼，却在说出新井的名字之前戛然止住了声音。
昨天晚上，也许因为某个突然的契机打开了曾经强行压抑的情绪闸口，也许因为彼此喜欢之人都是男生的事实造就了一种同类相惜的安全感——不论其中是否有认真交付的信任，总之，对方把掩藏在心底的伤口朝他展露出来了。
然而，那是别人隐秘的过往，是曾经剜心透骨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犹豫的情绪在心里千回百转，三桥终究还是没有立刻和盘托出：“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先自己、好好想一下，今晚再……”
“今天你们不是上下午满课吗？晚上还有训练。”
说着，阿部迅速翻遍了近两天的记忆，发现排除掉无关因素后，最大的可能性就存在于昨晚两人分别后的时间里——同寝室的新井和哉，或者通过手机就能简单联系到的亲友。他一向直言不讳，不觉得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会有什么与这两者相关的事情需要如此含混闪烁。更何况，自从高一因为偷偷修改投球跨距导致控球失稳之后，三桥就几乎不曾再在他面前有所隐瞒。
“我、我知道，但是……”三桥低头看着他们两人一起前行的脚步，攥紧了外套的衣摆，“我希望、在说出这件事的时候……能够同时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你。”
阿部一顿，感觉心里刚刚冒头的控制欲被这一句话轻轻抚平了，随即在薄雾散后的熹微晨光中握住他的手，说了一声“好”。
这日，经济学部一年级上午的公共通识课结束后，下午是连续的专业必修课。
金泽亨吃过午饭，便从食堂早早地出发前往教室准备占据前排中间的最佳听课位，顺道争取一段安静的时间用于看书，却没想到在教学楼门前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阿部？”
“啊，中午好。”
金泽眨了眨眼：“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看到你……怎么这么早来？”
“今天没去图书馆，直接过来了。”
平时，如果两人都是上下午首节有课的情况，他们会一起在图书馆度过午休时间。今天中午，因为三桥早上提出的请求，阿部只是照常叮嘱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一个人好好想事情了。
“噢噢，”金泽不知其中缘由，但也没有多问，“我自己就喜欢吃完饭直接来课室。”
两人闲聊着一起走上楼梯。偶有高年级的学生与他们擦肩而过。
谈话间，金泽很快感觉有些气急，心想边说话边爬楼梯果真比较耗氧，却见一旁的阿部呼吸均匀、面色如常，不禁突生感慨：“你们……真的很厉害啊。”
“什么？”
“既能打入甲子园，又能考进来这里……”金泽顿了顿，喘了一口气，“我的高中有普通班和体育班，发展方向区分得很清楚，几乎没有能够很好地兼顾课业和竞技的学生……所以，我挺佩服你们俩的。”
“我们监督非常注重心理训练，尤其是专注、积极和放松。这方面的成效很广泛，对于应试也有明显帮助。”
“喔，很有远见的监督啊——有哪些比较通用的训练方法吗？”
“我想想……”
平日里，阿部并不经常待在宿舍，或是训练，或是比赛，又或是做别的事，金泽都很少过问，乐得一人独处看书。上课的时候，金泽总爱前排中间位，阿部则是随缘选座，所以他们也几乎不会坐在一块儿。
今天中午的意外相遇，反倒让这两人在寝室之外多了一次聊天闲谈的机会。他们性格与生活习惯相合，彼此之间既以诚相待又互不干涉，故而得以维持在一个平衡融洽的点上。
这天下午，他们因为一场偶遇而第一次在教室里邻座而坐，下课后自然也顺势一同走出大楼。于是，金泽第一次在宿舍区以外的地方看到了那抹浅色的身影——
“……廉！”
旁边的人快步走了过去。西斜的日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了急速穿梭的斑驳。
“隆也君……”三桥抬眼应声，随即留意到了他身后的金泽，“啊，金、金泽君，下午好。”
“你好。”
三桥的出现让金泽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原以为，在被学业和棒球挤占得满满的日程中，阿部至少会把吃饭的时间留给恋人，并不曾料想会在教学楼外碰见等对方下课的三桥。
忽然，一个细小的念头如灵光一闪般跳脱出思维定势，沿着记忆的脉络开始回溯。
得知阿部有恋人这件事，是在四月份的新生破冰会上。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感情状况，却也没有透露一丝一毫关于对方的信息。作为他的室友，金泽也只是在后来的闲聊中多知道了“本校”、“同高中”这两个标签。
而三桥廉身上，同样有这两个标签。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金泽正朝他们摆手说再见。
两人向他道别后，并肩往前方走去，很快融进了下课的人潮中，就像是两颗再普通不过的水滴。
TBC.
（修订于2021.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