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春风篇·上）
【高中三年春·春风】
（上）
五月的春风最是暖人，褪去了料峭的寒，携上了花开的芬芳。西浦高校旁边的农地里，也已覆上了旺盛的翠绿色。
在一片宜人的景致中，早有调皮的青草种子乘着风飘来球场，冒出新芽，迅猛地繁茂起来。两位棒球部经理不得不开始在工作计划中留出一部分空闲，定期前去处理这些顽强的生命。
打入春季县大会八强的西浦高校，虽然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夏季县大会的种子队资格，但却没能从实力雄厚的大井北高校手中夺得准决赛的门票，以两分之差惜败。
于是，少年们又回归到了训练与练习赛交替的社团日程中，目标直指两个月后的夏季县大会，不敢有一丝松懈的余地。
当然，选手们的劳逸结合一直是西浦棒球部所重视的平衡指数之一，因此每周一的社团会议结束后，都是一段没有训练安排的自由支配时间。然而，面对着愈发沉重的学业压力，三年级生们只得将除训练和比赛之外的空闲，几乎全都贡献给课本与习题册。时不时，还会有补习的小灶在部员之间开起来。
总之，每一天的生活都被各种事物挤得满满的，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仅有的休憩大概就是每日上学、放学路途的时分了。
对于荣口勇人而言，特殊的家庭情况无可避免地为他的生活带来了额外的压力——姐姐和花子今年大四，正一边实习一边奔走于各个企业的招聘会；弟弟幸裕刚上初一，年纪尚不足以为这个家提供太多支撑；而正处于高三的自己，在课业与训练之中也是分身乏术。
母亲已经离世，父亲远赴外地工作。四年来，姐弟三人都是过着这样相依为命的日子，互相支持着一同成长。
所幸，上苍或许终究还是偏爱人间团聚的温暖。
五月初黄金周的最后一天，在结束棒球部集训后骑车回家的路上，荣口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听见了他说自己将要调职回来埼玉的消息。
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摆脱过去聚少离多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能给予他安心直面重压的力量。
从那通电话之后，骑车回家的路途与高兴的心情在他的潜意识里形成了一套正向的条件反射。他由此探索出了一种适用于自身的骑车放松法，为每日的压力觅得了高效舒缓的途径。
在五月中旬的一个周日，学校将组织三年级生的第一次模拟考。为此，在前一天的棒球部训练中，太阳还没下山，百枝麻里亚就让十一位三年级生回家去了。
荣口勇人深知自己一紧张就拉肚子的习惯对于明天的模拟考来说，将会造成不小的影响。于是，离开学校的时候，他选择和巢山尚治一同往东出发，在中途的某个岔路口与对方分别后再向西南边折返，想多花一些时间来让自己的内心能够在这段纯粹的骑行中更好地放松下来。
“风好舒服……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呢。”
感受着暮春傍晚和煦的空气，他紧绷的心弦慢慢减轻了牵扯的力度，并随着风奏响了轻快的音符。
转过下一个拐角，便利店的招牌映入视野，唤起了身体里的饥饿感。于是，荣口停下自行车，走进店里买了个面包。
“先填一下肚子。——话说，这边的路有点眼熟……”他边吃着面包边张望着四周的景色，心想，“好像……是廉家附近啊。之前从他家回去，走的应该就是这条路。”
吃过面包，感觉能量得到补充之后，荣口重新骑上了车继续朝自家前进。
“……两年前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也是五月份，还正好碰上了他的生日。”在方才认出了这边是三桥家附近的街道之后，荣口的思绪也随之往这个方向飞去了，“时间过得好快啊……发生了那么多事，却感觉都像是昨天一样。”
他脑海里的念头开始围绕着棒球部的队友们转了起来，绕着绕着，也把自己绕到了一条陌生而静僻的小路上。
“咦，以前好像没有走过这里，不知道能不能通出去呢……”周遭无人，他放慢了脚下的动作，“在前面拐过去看一下吧，通不出去的话就回到刚才那里——”
他的思路倏然被一幕闯入眼帘的光景打断了。
两个熟悉的身影并肩走过前方拐角的路口。
稍高一些的少年左手提着装有食材的袋子，右手被身体遮挡住，动作看不真切。在他右侧稍矮一些的少年则几乎只露出了浅浅的发。
他们似乎正在说着话，看上去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自然得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自然得甚至让他在某个瞬间明确地看见他们交握的双手时，都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他才如梦初醒般掉头飞奔。
当脑袋重新开始转动，荣口勇人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在去年圣诞节聚会上对阿部隆也那句坦白的暗中存疑。他忽然意识到，如果那份喜欢的指向是三桥廉，那么当时自己所认为的一切矛盾点将不复存在。
从初二的某场比赛上和阿部隆也相识四年多以来，他从未见过他会对一个人像对三桥廉一样那么珍视，甚至已经有些超出了投捕搭档的范畴。
那种珍视，放在学校里的任何一对男女生之间，都会被自己认为是恋爱感情的流露。然而，当这份珍视放在他们之间的时候，似乎就被一个奇怪的观念隔绝在了这种可能性之外。
但是，这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曾向人们昭示过它是单调而绝对的。
两个人都热爱着棒球，一起在这个领域里并肩作战、跨越坎坷，成为彼此世界里无可替代的存在。
不过只是相同的性别，又怎会影响到感情的纯粹本质？
那一刻，锐利的反问直击脑海，刹那间一片明通。
他终于松了口气，带着笑容打开了家门。
不过，想通归想通，好奇之心的萌生也在所难免。
在结束模拟考之后的周一清早，荣口往那两人方向投去的视线相较往常更频繁了一些，很快就被田岛注意到了。
“勇人，怎么了？”趁着中间休息，田岛凑了过去小声问道，“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啊，没什么……”这一声下意识的回应，连荣口自己都听出了明显的搪塞成分，随即他顿了一顿，还是决定承认道，“确实有一点事，训练结束之后单独再说？”
田岛点点头，没有意见。
于是，在早上的训练结束后，两人迅速换好衣服，率先离开了球场。
看着那两人异于寻常的行动，泉边穿着衣服边好奇地问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他们跑那么快是去做什么？”
“啊，”巢山用拳头敲了一下掌心，回想道，“刚才训练的时候，我有看到他们在悄悄说话……可能是有什么要商量的事情吧。”
“该不会是勇人看上你们班的某个女生了吧？”水谷用手肘碰了碰泉，调侃了一句。
泉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吐槽：“我觉得最有可能违反恋爱禁令的人是你才对。”
“我记得……勇人好像挺喜欢廉的那个表妹？”冲小声地开口插入了谈话之中。
突然听到自家表妹被提及，三桥有些惊愣，随即听见巢山接下了话头：“一共也就见了两面，也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应该还不到那个程度。”
“啊，也对。”
“……瑠、瑠里？见了两面？”三桥悄悄凑到阿部身边，轻声问了问。
“正式见面是高一徒步去你家那次。当时勇人不也主动挑起了话题嘛，谢谢她第一战的时候过来给我们加油。”阿部穿上衬衫，扣着扣子，又补了两句，“不过，幸好她来了。对你来说，那是很关键的鼓励吧。”
“嗯，有点像是……回到了三星、那个时候，但又有些地方、完全不一样了。”三桥点了点头，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在那天、比赛之前，和她打电话的时候，我第一次、说出了‘不会只打一场就结束的’这样的话。”
这是阿部第一次听三桥提起这件事情。他意识到在那句话背后，承载着当时三桥对自己的信任。虽然那时他们之间还处于单向控制与全盘依赖的关系，但是他对自己的这份信任，却是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一直维系到现在，从来不曾有所动摇。
于是，他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随他一同轻轻地笑了开来。
随着上课时间临近，教学楼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田岛和荣口停好自行车，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开始了小声的交谈。
“……是关于廉和隆也的吧？”
“嗯……”荣口点点头，进一步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吗？”
“交往？”
“……对。”
“你是看到了吗？”田岛侧过头观察着他的神情，“然后……觉得奇怪吗？”
荣口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看到了，不觉得奇怪。——我自己已经想明白了。”
“呼……”这时，田岛像是大大放下心来一般叹了一口长气，扬起了笑脸，“那就好。”
“啊，你是在担心……我的看法吗？”荣口很快反应了过来，也跟着笑了笑，“不过想想也是。——话说，悠一郎你早就知道了吗？”
“唔，在二月份的时候……我直接问的廉。”
“诶？直接问……不会吓到他吗？”荣口瞪大了眼。
“吓到了……”
这时，两人看见浜田迎面走来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嗨！你们今天训练结束得这么早？”
“没有啊，提早了点过来课室而已。”田岛很自然地接过了话头。
“……你们可别压得自己吃不消啊。”浜田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们两人，“感觉自从今年开学以来，你们就一直在连轴转。”
“放心好了！我最近不管是测验还是练习赛都很有把握！”
“嗯，前几天我也听花井提到说，你的英语终于能让他勉强放下心来了呢。”
“只是勉强吗？！不过，还是很感谢他啦……而且我也不希望让他继续分出那么多精力来给我补习了。”
“感觉花井真是个好榜样哥哥啊。”
“因为还有两个妹妹在仰望着自己，所以会不自觉地对自己有所要求吧。”
“啊……话说他那对双胞胎妹妹好可爱呀，之前好几次应援的时候都有见到她们过来观战。”
“浜田你在打什么主意呢……”
“没有！只是阐述一下事实嘛。”
三个人就这样在走廊里聊起了天，直到其余队员都来到了教学楼，才返回各自的课室里。
当然，在看到阿部特地陪着三桥走到九组门口才折返七组教室时，荣口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视线，然后欣慰地笑了笑。
一阵春风自敞开的窗户中吹入，携着花香穿廊而过，留下了薰然的暖意。
TBC
（修订于2021.7.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