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心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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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二年夏·心意】


傍晚,厚重的阴云终于慢慢地散去了。茜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苍穹,透过玻璃窗落入静谧的病房中。

 

三桥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天空浓云不雨。荒芜的山丘雪顶淌下一道猩红的血痕,混杂着泥土的气味。他时而看到远处的人海,时而看到近旁的身影,两相交织,仿佛重叠的错位时空。

最后,他听见了一声巨大的金属回响。

 

三桥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触目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有低回的谈话声自门口传来。他辨认出了其中属于自己父母的声音。只是,那些喁喁细语萦绕在耳畔听不太真切,随着脑海中盘旋的钝痛感搅乱了他的思绪。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了。

 

 

“啊,廉!——医生!他又醒过来了!”

这时,三桥尚江转过身看到睁开眼的他,立刻激动地喊住了正准备离去的医生。

“廉!”三桥玲一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眼神里满是担忧与急切,“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爸爸……”三桥廉稍稍偏过头正想答话,突然感觉耳边炸裂开一阵轰鸣,随着脑海里的扭曲、眩晕和撕扯,蹂躏着他所有的感官。

剧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细碎呜咽声。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洇进了浅色的发丝间。细小的冰凉触感爬过头皮,淹没在了痛楚之中。

他紧紧地抓住了三桥玲一宽厚的手掌,依靠这份暖意一点点地抚平疼痛,让双眼透过泪水慢慢找回了模糊的光彩。

父母的脸庞映入瞳孔之中。他张开口,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呼唤。

“爸爸、妈妈……我、没事的。”

他随即弯起眉眼,笑得像一个未谙苦痛的婴孩。

因为,他明白,自己的笑容是父母此时最想要看到的,也是最能为他们驱散忧愁的宝物——不论是现在,还是十多年前那一段最为艰苦的时期。

 

 

*

 

 

比赛结束后,西浦的队员们一致向监督请求跟随她一同前去医院看望三桥廉。百枝麻里亚深知这群少年性子里某些方面无法被说服的执拗,便让大巴司机载着全员开往了大宫中央综合医院。

 

抵达医院后,百枝让队员们先在外面等候,随即独自循着三桥尚江发来的信息指示来到三桥廉的病房前,正好碰见一位一身白袍的老医生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那个……医生,抱歉打扰了。我是三桥君在学校球队的监督,请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啊,您好,是这样的,三桥君的伤初步诊断是中度脑震荡,伴有轻微的意识障碍和逆行性遗忘现象,目前还不能完全排除轻度脑挫伤以及迟发性颅内血肿的可能,需要再留院观察48小时。”医生的神情相当严肃,但却仍让人感到和蔼,“现在那孩子已经是第二次醒过来了,他的父母在里面陪着他。不过他的身体情况还不是很稳定,如果球队的队友想要来探望的话,最好还是等到明天吧。请放心,那孩子很坚强,两次醒来的时候虽然都被疼哭了,但是哭过之后很快就又笑了呢。”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百枝郑重地鞠了一躬,送走医生后才敲了敲门,走进房间。

 

病房被浸染在一片茜红色之中,褪去了认知里应有的苍白,显得温暖了许多。

三桥夫妇转过来朝着百枝点头致意。百枝察觉到尚江还泛着红的眼睛,心脏深处滚过一阵愧疚的钝痛。然后,她就看到了三桥廉缠着绷带、泪痕未干的笑脸,不禁蓦地一震。

她极少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复杂的矛盾。

既脆弱又坚强,既怯懦又执着,既容易流泪又能展露笑容。

他的存在就这样随着命运行驶的航线,跃入了她作为棒球队监督的职业生涯开端,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走出医院大门,回到队员们身边之后,百枝麻里亚为了安抚他们的忧虑,只将三桥的诊断结果以及医生建议的探望时间和他们说了,隐去了所有不好的可能性。然而,一阵压抑的沉默还是无可避免地弥漫在了众人之间。

最后,是队长花井梓最先振作起来,以主将之风提出了从明天中午开始大家分批前来看望三桥的建议,以免太多人一起会影响医院的秩序。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随即井然有序地结队上车,准备返校。

 

唯有一个身影悄悄地与他们背道而驰。

 

 

 

通过母亲的消息而得知三桥廉所在病房号的阿部隆也独自穿行于医院之中,脑海里反复回想着方才百枝监督所说的那一个个词语——中度脑震荡、意识障碍、逆行性遗忘——仿佛被一根根尖锐的针不断地戳刺在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不想去猜测,她在转述的时候是否有所隐瞒。

他只想,亲眼见见他。

 

 

转过走廊的拐角,他一眼就看到了半开着的病房门前的三桥父母。

尚江似乎在向玲一交代些什么,随即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少年。她愣了愣,很快就了然地淡淡一笑,唤了他过来,柔声道:“阿部君,那个……现在我和他爸爸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可以麻烦你陪一下廉吗?”

阿部点点头,勉力地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察觉到对方低沉的情绪,尚江不禁怜爱地安慰道:“没事的,我相信廉见到你来看望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然后,她转过头朝着屏风后面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声音低缓了下来:“只是……请不要和他提起关于受伤那一球的事。他现在不记得那段时间里的事情了,如果硬要去想的话……会很痛苦的。”

“……好,我明白了,谢谢您。”

 

目送着三桥夫妇离去,阿部隆也觉得整个世界在慢慢地归于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回荡于这方空间里,鼓噪着带来了阵阵钝痛。

明明想要见的人就在几米之外,可是回忆里猩红和苍白的颜色却冻结了他的双腿,使他寸步难行。

 

“……是……隆也君吗?”

隔着帘幕,三桥廉看不见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但是方才他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即使不分明,他也想要固执地抱有这样一丝幻想。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不料受力的变化牵扯到了大脑的神经,疼得他呻吟了一声,两眼发黑,几近昏倒。

“廉!!”

这一动静吓坏了门口处的阿部。回忆的束缚就此被破开。他连忙冲到床边,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三桥。

“隆也君……”

当视线恢复清明,当彼此目光相触,就像是去年夏天美丞战结束的那时候一样,他所有准备好的隐忍,都在刹那间溃不成军,变成眼泪潸然而下。

 

 

白日里比赛的记忆化作了斑驳陆离的光景在他眼前迅速地闪回,直至突兀地中断在第七局上半的开端。

赛场上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霎时间,黑暗自八方侵袭而来。他置身于脚下这方名为投手丘的立锥之地,四周尽是深渊,唯有18.44米的视线前方还站着一个人,影影绰绰,将离未离。

 

18.44米,那是投手板前缘到本垒板尖端之间的距离,是他曾经的期盼,是他本应习以为常的度量。

然而,这一次,他并没有迈出投球的跨幅距离,而是一步步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了,仿佛在作为投手之外,还想要以别的什么身份,穿过这片黑暗,与那人并肩而立。

于是,在记忆断层前的最后一幕光景里,四面重重围困之中,三桥廉走下投手丘,一瞬间坠入了眼前的无边深渊——

他没能找回缺失的记忆,但他意识到了这份心情所名为何。

“不要走……”

那一刻,骤然混杂的思绪让他一时分辨不清脑中的意象和眼前的成像。他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未明所指的祈求,颤抖着身子低下头去,紧紧地抓住了对方的前襟。

 

感受到身前倚靠过来的重量,阿部隆也立即伸出手去把他抱在怀中。所有曾经折磨心神的惶惶不安,终于随着怀抱里的这份体温融化消弭而去了。

“……我不走,我在这里。”

两个小时前,当三桥廉的手从他掌心被抽离开的那一瞬间,将他吞噬的深渊就已让他彻底明白,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反常与悸动——从初雪之夜绵延开来的温柔念想,到违背理性原则的躁动心性,再到日益膨胀的占有欲——究竟因何而起。

只是,他不曾料想,深渊里的这份情意竟会如此汹涌,翻腾着越过了他理性的闸门;也不曾料想,三桥廉会像现在这样哭着倚在自己的胸膛上,让他更加无法控制住决堤的感情。

“……对不起,没能好好保护你。”他缓缓地收紧了手臂的力度,“除了这句‘对不起’,我还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在他低低的声音里,三桥廉慢慢止住了眼泪。

“去年春天,我曾经说过,即使不把你当作投手看待,我也喜欢你。”阿部隆也轻轻地松开了怀抱,用左手握住他攥着自己衣服前襟的右手,再一次温柔而细致地抚过他的指节,“那个时候,我更多的是想让你重新自信起来,重新站上投手丘……但是现在,我是真心的。”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廉。”

 

喜欢的不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投手,而是脆弱敏感却又努力坚强的这个人本身。

 

什么恋爱禁令,什么世俗眼光,他已经全都抛诸脑后了。

他只想把这份最真挚的心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

 

 

 

那一刻,三桥廉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了深渊里的幻境,一切都美好得不似真实。

他原以为自己将就此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渊潭中孤独沉沦。

 

能够在西浦遇到阿部隆也,能够与对方在球场上并肩作战,已经是他无上的幸运。

他不敢再有所奢求,有所妄想。

 

一往而深的单恋也好,求而不得的悲伤也好——

都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可以了。

 

 

所以,当阿部隆也对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三桥廉以为这就像是不久前那个充满着各种意象的梦一样,待一切恍然转醒,也许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一次温暖的怀抱,还有一些听不真切的话语罢了。

可是,这个身影太过清晰,这个怀抱太过炽热,这些话语太过情深意切,以至于让他的心脏鼓动出极致的轰鸣,冲击着他所有的感官与认知,留下了独属于现实的深深烙印。

 

于是,在无法抑制的颤栗间,他第一次主动回抱住对方,用最真实的心情加以回应。

 

“我也是、喜欢……喜欢你,隆也君。”

 

 

「恋爱是一瞬间如坠深渊。」

而他们在深渊中拥住了彼此。

 


〖高中二年夏·心意·END〗

 

注:

“恋爱是一瞬间如坠深渊”,这句形容首次出现于漫画第161话,是泉说的;在第162话,三桥又重复了一遍。


(修订于202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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