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初雪篇·下）
【高中一年冬·初雪】
（下）
入夜良久，又有小小的雪花自天穹飘落。与清晨的初雪相比，夜晚的雪多了几分冷寂的气息，无声地落到了阿部家石砌的围墙上。
坐在书桌旁的阿部隆也合上已完成的作业，习惯性地拿出了记录投手数据的笔记本，才忽然想起来今天三桥廉请假没有参加训练，他只是和冲一利练习了三十个曲球，剩下的时间都在进行打击、守备以及强化肌肉的训练。
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分别，却被心底悄然萌芽的情愫拉伸成长长的念想。
阿部想起了这个春天。
想起了他们初识时的种种磕绊与磨合。
想起了自己为了帮助他重拾信心而说出的喜欢你。
想起了自己下定决心要成为他的力量，并在三年间予以全力追随。
阿部想起了这个夏天。
想起了自己无法接三桥投球时的焦躁不安。
想起了输掉比赛之后他没能忍住的泪水与呜咽声。
想起了他们额头相触时所感受到的震颤、黏腻，以及混乱的气息。
阿部想起了这个秋天。
想起了自己和三桥之间逐渐变得顺畅的交流。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尝试以真正的投捕关系相互配合的比赛。
想起了他们每一次掌心相对、十指相触时所感受到的全身心信任。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关于三桥廉的一切，也无法抑制住自己想要一直珍视他的欲望。
随着回忆与思绪的牵引，阿部隆也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笔，随即缓缓将目光移至旁边的手机上，沉吟了片刻。
听见手机响起新消息提示音的时候，三桥廉刚洗完澡，正坐在床上。柔软的发温顺地贴着脑袋，在吊灯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
默默想着“会是谁呢”，三桥翻开手机，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名字。
“阿部君……会是什么事呢？”下意识里，三桥仍是改不了旧时的称呼习惯，“应该是来问今天有没有私下练习或者有没有乱吃东西吧……”
悄悄在脑袋里猜测了一番，三桥小心翼翼地点开了短信。
那一瞬间，心脏仿佛停跳了一拍。
From 阿部隆也
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在他的印象中，初识那段时期，阿部几乎不会使用这样询问的方式和他说话。如今，这个人身上明显可见的转变，让他不由得生出一份因为被在乎着、被重视着而萦绕于心的喜悦。
“电、电话……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可是，悠君在短信里没说什么……应该不是部里的事……那、那会是什么事呢？要让阿部君亲自打电话过来……”
小小的脑袋被胡乱的思绪肆意翻腾了一阵。三桥惊觉离收到短信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于是匆忙地按下回复键，然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
“回、回复什么才好……说‘可以’吗？还是直接打电话过去？可是不知道阿部君那边方不方便接电话……还、还是回复短信，等阿部君打过来吧……反正我这边是方便的……”
等最终做好决定，三桥深吸一口气，打下了回复的短信，然后郑重其事地将手机放在面前，做好了随时接电话的准备。
安静的房间里，只听见了自己不断加速的心跳声。
当手机产生震动，屏幕随之亮起，接听键被快速地按下了。那一刻，怦然跳动的心脏仿佛再次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廉？”熟悉的声线被覆上了一层电流音从听筒中传来。三桥张了张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廉？你在吗？”听筒中再次传来了声音，温柔得就像是他曾经想象过的模样。
“啊……是！我在！”倏然反应过来，三桥从床上一蹦而起。颈间的毛巾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了被子上。
“在做什么？今天没有偷偷地超量训练吧？”电话的另一边，阿部翻看着手中专门用来记录投手——其中绝大部分是三桥——投球数据以及身体状况的笔记本，听着手机里传来的今天一天都未曾听见的三桥的声音，下垂的眼放松地眨了眨。
“没、没有，今天只是做了、计划里的平衡训练……”三桥重新坐好在床上，“不过，晚饭之后、陪表弟玩了一会儿传接球，也投了几个球……”
“表弟？”
“是瑠里的亲弟弟，比我小三岁，现在、在三星初中……他、他很崇拜小…啊…叶、叶君，也想、成为投手，所以今晚、就找我帮他看了一下投球……”
“嗯，叶确实水平不错，不论是投球还是守备。”阿部顺手翻开了另外一本记录比赛对手数据的笔记，“只是，要注意不能一味地模仿。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特点。”
“我、我会提醒他的。谢谢你，阿…隆、隆也君。”
“谢我做什么？倒是你自己要注意保暖，别冻感冒了。训练之后如果出汗了也不要随便脱衣服。还有吃的，别大冬天的跑去吃什么冷的东西搞坏了胃……”
听着手机里传来熟悉的絮叨，“被阿部隆也重视着”这一认知又悄悄拨动了心弦。三桥红着脸，无声地笑了起来。
另外一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进入了唠叨模式的阿部立刻收住了声音，而后挠了挠头发，试图转换话题道：“呃……那个，今天早上，下了第一场雪……”
“嗯，早上出发的时候，我也、看见了。群、群马这边下得比埼玉那边还要大呢……”
“现在好像也还在下着。”阿部把笔记本放好在桌面上，走到窗前，看见疏落的雪正静静地坠落着。他的身影和房间的景象反射在窗户上，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与窗外的光景交叠在一起，仿佛这雪落到了房间里，落到了身上。
“啊……这、这边也是呢。”三桥靠在床头，看向窗外庭院里与飘雪共舞的樱树枯枝，“阿部君——啊，隆、隆也君也要注、注意保暖……”
“……被我听到喊错了，减十个投球。”
“咦？！啊、呜……”三桥立刻捂住了嘴，缩回到被子里，像是被阿部当面训话了一样。
仿佛想象出了对方宛如小动物一般耷拉着耳朵和尾巴的样子，阿部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感官所及之事物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距离问题，他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不过，这两天也没办法接你的投球，所以就算了……下不为例。”
“我、我会好好照顾手和肩膀，好好练、练习平衡……然、然后回去更好地、投球给隆、隆也君！”
“不只是手和肩膀啊，笨蛋。”阿部庆幸着没有又被对方看到自己被言语直球击中后红着脸的样子，“全身上下都给我照顾好！要是回来之后被我发现哪里受伤或者生病，就不止是减十个投球了。”
“我、我知道了！”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三桥还是大幅度地点了点头，就好像这个动作可以提高自己应允的可信度一样。
“嗯，那就好。”阿部摸了摸发烫的脸畔，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笑容，“不早了，去睡吧。好好休息，晚安。”
“晚、晚安，隆也君。”
窗外的小雪慢慢地停了。有蓬勃的暖意自两颗心脏深处弥漫开来，随着血液流动，留下一路熨帖的热度。
第二日清早，适逢一个晴朗的好天气。三桥廉换上运动服，带着棒球手套走出宅邸大门，便看见了等在那里的叶修悟。
“小、小修，早！”
“早啊，廉！”叶一看到他，就咧出了笑容，“好久没有像这样和你一起锻炼了。”
被叶不经意的这句话触动了关于三星时期的记忆，三桥却已不再像今年春天那般被诱发过度的应激反应，只是心头微微一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做足了准备活动之后，便一同沿着孩提时期熟稔于心的路线跑了起来。
起初，晨间的寒意随风刮过脸颊，渗入皮肤，带来了些许刺痛。
在这种痛感之下，三桥廉脑海中残存的睡意尽数褪去，原本自由飘散的神识忽地凝聚起来，变得格外清明。
他想起了他们相同的目标——甲子园优胜。这是他们早已下定决心要为之付出一切努力去实现的愿景，也是多少棒球选手在少年时期最后、最高的梦想。
只是，他的思绪忽然有些不合时宜地跳过了这些，朝着在那之后更遥远的未来延伸而去了。
夏季县大赛结束之后的第二天，百枝监督让西浦的每位队员填写了一份目标设定表。
那个时候，虽然他坚定了要和西浦的大家一起赢得甲子园冠军的决心，但面对“人生目标”这一栏，无论是最低限度的目标还是梦想一样的目标，无论是今日的目标还是五十年后的目标，他的笔尖都选择了沉默，徒留一片茫然的空白。
身旁的每一位队友都有所落笔。他悄悄环顾着大家的模样，最后将心神停驻于不在场的那个人身上。
他的捕手，会在未来的人生轨迹中写下什么呢。
回忆终止于此。
在群马清晨的冬风中，他再一次地念想着这份未知的答案。
“……小修。”在结束晨跑后前往练投空地的路途中，三桥唤住了身旁的友人，眼神低垂却并没有显得落寞，“小修……你有想过、高中以后的事情吗？”
“高中以后？”叶没有预料到这一话题，不由得愣了愣，但随即还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比较擅长理科，以后上大学应该会选择理工类的学部吧，然后进入新的棒球队继续打球。至于毕业之后……现在还说不太准，但肯定是想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工作。”
三桥低头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了，廉？”叶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他仿佛陷入了一片思虑的迷茫。
“我……除了棒球、之外，还没有认真考虑过、别的事情……不知道以后，如果离开了棒球……”
看着三桥此时此刻的模样，叶只觉得心头又被自责的情绪覆盖了。
哪怕三星旧队友和三桥之间已经冰释前嫌，哪怕自己和三桥之间的友谊一如往日，但是曾经在三星初中棒球部的三年岁月，仍然对三桥的学业、性格乃至心理状态都产生了难以逆转的消极影响。
“……廉，不用着急。”叶拉过他的手，稍微加重了力度，“你看，现在你有了一支好的队伍、一群新的朋友，一切都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桥慢慢停下了脚步，抬头望进叶的眼里，看见了一片颤动的波澜。他恍然察觉到对方愧疚的情绪，不由得着急地解释了起来：“对、对不起，小修！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是小修的错，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们监督之前、让我们写一个——”
他拼命解释着自己那个问题的来由，反复强调无关初中旧事，生怕叶会因此再度陷入自责，急得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
叶听到一半便已明白了三桥的原意，随即哑然失笑：“……应该是我要说对不起，廉。”
三桥摇了摇头，把涌上来的眼泪尽数擦去，努力地扬起了笑脸：“小修，谢谢你……我、我会加油的！所以，不用担心！”
面对其它的事情，他也许将依然处于迷茫之中；但是至少，面对棒球，他已经拥有了坚强的决意——
他会成为和那个人彼此信赖依靠的搭档，成为西浦高校名副其实的王牌投手，然后努力攀上名为甲子园优胜的高峰。
在更遥远的彼方来临之前，就先让自己怀揣着这一份决心前行吧。
*
正午时分，前桥市内一座高级酒店的宴席大厅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宴会的主角，是今日甲子大寿的三桥理事长。作为群马县私立名校三星学园的经营者，他早已将自己的六十寿辰精打细算了一番，利用举办寿宴的机会与众多企业家、教育家交游，维持人情往来。
因此，这场盛大的宴席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工作场所罢了。只有今晚一家人团聚的晚餐，才是他真正盼望的寿宴。
宴会上，许多客人都未曾见过三桥廉——这个当年在三桥家私奔风波中出生的孩子。出于礼仪，三桥爷爷单独带着他在自己重要的人脉圈里介绍了一轮。客人们或真挚或恭维或客套地对这个十六岁的三桥氏后人表示了赞赏与期盼。
等到得以坐回主桌的时候，三桥廉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邻座的瑠里和琉见状，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我和琉也是刚刚才跟着爸妈他们敬完一圈回来。”瑠里从桌上摆盘精致的生鱼片中夹了一块放到自己碗里，“我们三个都还小，不能喝酒，应该不会有人过来找我们，所以接下来就可以安心吃饭啦。”
“嗯。”
身上面料考究的正装总不如运动服来得舒适。三桥廉稍微松了松衬衫的领口，在沸反盈天的宴席上开始想念着阳光底下的棒球场。
当晚，三桥一家人在宅邸中共进晚餐。
三个孙辈的孩子离开了大人们世俗人情的交游场面，恢复了平日在家中放松自在的模样。三桥爷爷也终于得以卸下学园理事长的身份，在享受天伦之乐中开怀大笑。
临行前，簌簌的夜雪轻柔地落满了庭院。
三桥廉整理好行装，与父母一同向家人们挥手道别。忽地有调皮的雪花飞到他的鼻尖，霎时被皮肤的温度所融化，留下一片通红的印迹。
他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喷嚏，而后连忙将围巾拢得更紧了些。
希望明天的训练可以碰上一个晴朗的天气。
他暗暗期盼着。
在结束了两天看不到自家投手的训练之后，阿部隆也第一次期待起了长久以来深受学生们讨厌的周一早晨。
清冷的空气，柔和的曦光，沿路的枯枝桠与常青树。
最后绕过一片农田，就踏入了西浦高校。
当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球场上的时候，他蓦地感觉到了一阵奇异的心安。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覆上了对方柔软的发。
他看见熟悉的红晕迅速攀上他的脸颊，看见他弯起的眉眼里盛满了纯净的笑意，听见他略微吞吐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阿……隆、隆也君，早上、好！”
“……早。过来吧，我陪你一起热身。”
“嗯！”
然后，他感受到了胸腔中跳动的热度，顺着血液流至四肢百骸。
〖高中一年冬·初雪·END〗
注：
1.2021年修订文章的时候追平了目前的漫画进度，发现原作里直到第二年2月份三桥还是喊着阿部君hhhh 不过本文还是按照2016年自己写下的剧情节奏来，称呼方面就提前喊名字啦。
（修订于2021.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