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蝉不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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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一年冬·初雪】

（上）

清晨的空气中涌动着凛然的冷意。天气研究所预告的降温在今日如约而至，带来了凝结而起的小小惊喜。

细碎的初雪轻如禽鸟新羽，飘落在地面上，顷刻融化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渍。

 

“啊，下雪了！”充满活力的声音自西浦高校棒球场上传来，在冬日宁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出，“冬天终于来啦！”

泉孝介瞥了一眼那个像是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的三垒手，带着些许无奈唤道：“快点过来，要做热身运动了。”

听见泉的声音，田岛悠一郎小跑着回到队伍，嘴里仍在嘟囔着：“不知道廉有没有看到呢……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群马可是在埼玉的北边，他肯定早就看到啦。”

“哦哦！对啊！”

 

耳畔环绕着队友们的聊天声，西浦的正捕手站在队伍的最后方，思绪有些飘飘忽忽，仿佛散进了冬季的寒风中，伴着铅灰色的云在空中徜徉。

当倏然意识到田岛念出那个人名字的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力量猛地将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实。阿部隆也环顾四周，再一次确认了他的搭档不在队伍之中，才重新将心思放回到热身运动上。

 

埼玉的初雪很小、很轻。

待少年们完成一轮热身活动，疏落的雪花就已渐渐消融在了阴云散后的浅金色晨曦里，随着地面上星星点点水渍的干涸，仿佛变作了一场不曾存在的梦。

 

 

在四市大赛中输给了崎玉之后，西浦棒球部就提前进入了非赛季，开始了基础强化训练的日程。

时光悄悄漫步而过，与十一月的深秋道别后，就正式迈入了冬季。

粗略算来，三桥廉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去群马县的老家了。这些时日，恰逢三桥爷爷六十寿辰临近，两位老人家想念着跑到了临县读书的孙子，不禁开始念叨起来。

三桥尚江为儿子就此事向百枝麻里亚请了周末训练的假。非赛季时期的训练安排并不是特别紧张，加之三桥廉作为投手，目前正面对着改变投球姿势、提高球速和恢复控球力这几个目标，训练计划与其他队友相比多有不同。百枝深知他是那种会自觉训练的努力型性格，便毫不犹豫地批了假。

 

于是，在埼玉县第一场雪落的清晨，三桥母子带着行李坐上私家车，驶向了北部的群马县。

 

 

 

群马的初雪下得比埼玉的更加细密，虽然同样随着阳光出现而消融在空气中，但还是在路旁的灌木丛阴翳间留下了晶莹的冰渣子。

三桥廉打开车门，被迎面扑来的寒气刺得一颤。他拢紧了颈间的围巾，走下车，忽地听见背包中传来了手机新信息的提示音。

带着难以名状的小小期待，他翻找背包，将手机拿了出来——

 

From 阿部隆也

降温了。多穿一点，别着凉。

 

目光所及的字句，是典型的阿部隆也式关心。

虽然缺少了平日里能够经常听到的声音，但却多了几分留予想象的温柔空间。

 

“廉！过来帮忙拿一下东西。”尚江将最后一件行李从车尾箱中提出来，随即就被守在一旁迎接他们回家的玲一接了过去。

“啊，爸、爸爸！我来拿吧！”三桥廉连忙将手机塞回背包里，边跑到父亲身边接过最大件的行李，边在心里反复提醒着自己：待会儿一定要记得给阿部君回短信。

“我家廉长大了啊……”玲一感动地抹了抹眼睛，然后一脸幸福地牵着妻子的手走向了家门。

 

已为人父十六载，玲一从不后悔与尚江相爱，也一直庆幸自己当年在父亲的强压之下仍有着执拗而自由的意志。只是，每每回想起那时怀揣着炽烈的爱意与鲁莽的勇气带着尚江私奔的自己，他难免有些懊悔。如果，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去反抗父亲的顽固，那么这些年是不是就不用让尚江受委屈，是不是就能够给廉一个更加快乐无忧的童年。

不过，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现实的光景时，他想，所有的如果都已经比不上当下的幸福生活了。

 

 

*

 

 

完成了今天第一阶段的训练之后，同组的阿部隆也和荣口勇人两位副主将边讨论着内野防守的问题边走向了休息区。

当长凳上黑色手机的提示灯闪烁着映入瞳孔的时候，阿部微微一愣，随即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与急切快步走向了自己的手机。

 

From 三桥廉

嗯，我今天一共穿了四件衣服。

隆也君也要注意保暖。

 

看到三桥在短信里写了自己的名字，阿部有些高兴地弯起了嘴角。

虽然自从队友间开始互相称呼名字之后，三桥明显在避免要直呼自己的情况，但是在“喊一次阿部君减十个投球”的“威胁”之下，他还是磕磕绊绊地叫过几次“隆也君”。

看着三桥能够顺畅地喊出其他队友的名字，阿部内心无可避免地缠绕上了几分急躁。不过，与三桥相处了那么多时日下来，他也明白，面对这只小动物最重要的还是耐心和理解。

这两个词汇曾经是游走在阿部隆也词典边缘的存在，直到命运把三桥廉带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地让他展现出了自己性格中所有的缺憾与美好——

暴躁、温柔，偏执、机敏，霸道、宽容。

这些矛盾的因子汇集在自己身上，悉数被三桥所见。而他毫无怨言地全部接纳，并以重视之名为自己的缺点找到维护的借口。

他会用实际的努力去认真回报自己的期望。

他会用笨拙的体贴带着自己去直面初中的灰暗、理解榛名的内心。

他会用执着的坚强告诉自己，他是西浦高校棒球部值得依靠的王牌投手。

 

这样的一个少年，即使迈着胆怯犹豫而小心翼翼的步子，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走进了阿部隆也的心里。

 

 

 

 

进入冬季以后，太阳离去的脚步变得匆忙起来。转眼间，昼与夜就迎来了交替时分。傍晚的余晖笼罩着三桥氏的和风大宅，为木质的建筑覆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

两位老人家半年多来没能见到这个跑到了埼玉县读书的孙子，甚为想念，高兴地拉着他嘘寒问暖了许久。三桥爷爷听闻他所在的队伍在夏季大赛中取得了县16强的成绩，兴奋得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三桥奶奶则上下打量着孙儿偏瘦小的身材，反复叮嘱他要多吃饭，还从厨房拿出许多补益的食材干货交给尚江带回埼玉。

 

三桥廉陪爷爷奶奶聊完天，便沿着廊道走向了庭院的空地，准备进行今日的平衡训练。

训练完毕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三桥廉就看到了手机里熟悉的田岛悠一郎式的连环消息轰炸。内容从今早的第一场雪，到中午吃了什么东西，再到训练时水谷大米闹出的笑话，点点滴滴，无一不给他带来了足以驱散寒意的温暖。

这时，瑠里的声音和手机里的新消息几乎是同时被听觉和视觉所捕捉，聚焦在了叶修悟这个名字之上——

“廉廉！你在房间里吗？叶过来了！”

From 叶修悟

廉，你在家吗？

 

“在！我现在出来！”三桥立即提高了音量应道，然后把手机揣在大衣兜里，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走出房间，正好看到瑠里迎上前来。

“啊，廉廉！”瑠里身上还背着一个小挎包，似乎是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回自己房，“叶在门口等你，今天训练结束之后就直接过来了。”

“嗯，我之前、有和他约好。”三桥点点头，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瑠里望着他走向大门的身影，挥了挥手：“别回来得太晚喔。”

“知道啦。”三桥整理着颈间的围巾，回头笑道，“谢谢你，瑠里。”

 

 

夜幕降临后的街道变得更加清冷。叶修悟独自一人站在三桥家气派的大门旁，呼吸之间有淡淡的白气散入微微飘荡的寒风中。

“小、小修！”

拉开大门，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友人，三桥高兴地迎上前去，然后被对方一把抱住。

“廉！好久不见了！”回应他的那个声音清朗得一如往常，“感觉有变结实了呢，看来西浦的训练也很有成效！”

因为提前一天就得知了三桥要回来群马的消息，叶心情大好，以至于在今日训练途中都忍不住哼出了小曲儿。

“小修也是、长高了呢！”三桥歪着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眉眼间盛满了纯真的笑意。

“我已经突破了一米七，正在朝一米七五努力中！”叶一脸自豪地比划着。

“我、我也有长高哦！”三桥踮起了脚尖，与叶保持平视，“虽然最近没有量，但是夏天的时候、已经一米六八了！”

“哈哈，那要继续加油哦！——对了，你是明晚出发回去埼玉吗？”

“嗯，明天中午爷爷的寿宴、要到外面的酒店去，然后晚上、我们家自己吃。”

“那明早和我一起晨跑，然后练习投接球好不好？我们部星期天的训练八点钟才开始。”

“嗯，好呀。”三桥弯起眉眼，发现自己已经慢慢重新习惯露出笑容了。曾经残存的心结，也在他们两人牢固的友谊中被时间之流冲刷而去了。

看着面前的人逐渐变回了以前爱笑的模样，叶也随之欣慰地笑了：“那我先回去喽！明天早上我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候再见啦，廉！”

“嗯！明天见，小修。”

 

望着叶修悟朝向道路对面离去的背影，三桥廉不禁回想起了今年春天西浦和三星打练习赛之前那段合宿的时间。

那个时候的自己，怯懦得被焦虑淹没、被失眠摧残，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甚至连唯一有可取之处的能力也开始失控。

畠笃史的质问，甚至将他逼上了绝路。

背后是万丈深渊，而他却没有一丝踏上前投球的勇气。

 

直到阿部隆也握住了他的手。

他听见这个人对他说，你是一个好投手。

然后，他感受到了手指被温柔抚过的痕迹，缓缓地、轻轻地，沿着每一个球种经年练习所留下的茧子，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他正被在乎着、被珍视着。

他听见这个人又对他说，即使不把你当作投手看待，我也喜欢你，因为你是那么的努力。

那一刻，有一份蓬勃的暖意沿着手掌沁入神经、融入血液，一路传递到心脏，深深地烙下了一个名字。

三桥廉驻足在原地，缓缓地攥紧了胸口处的衣褶。宅院大门的灯光柔和地打落在他身上，映出了他眼睛里细碎的闪烁。

 

 

 

晚饭过后，三桥家的三个孩子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琉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身为投手的表哥看一下自己的投球。

“琉也想做投手吗？”三桥廉陪着表弟做了几次传接球，有些好奇地问道。

“嗯！虽然目前还在守外野，但是我想成为像叶前辈那样的投手！”谈及憧憬的学长，琉显得相当兴奋，“一年级就能够进入正选，在正式比赛中投球，真是太帅了！” 

作为和叶修悟同龄且从小一起长大的三桥兄妹，对他的这一番话却表示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前者三桥廉笑着点点头，毫不迟疑地表示了赞同；后者三桥瑠里则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哪里帅了”。

对于此，琉也是习以为常了，随即转而对三桥廉的投球燃起了莫大的兴趣：“听叶前辈说，廉哥哥的控球很厉害！九分割，还会三种变化球！”

“别光顾着感叹哦。”瑠里摸了摸弟弟的头发，“廉廉也好，叶也好，都是靠着不断的练习才能够变成现在这样的。”

“嗯，我知道啦！”

 

看着13岁的表弟满怀憧憬与热情的模样，三桥廉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三年前同样是作为理事长孙子进入三星学园初中棒球部的自己。不同的是，琉没有受到偏袒，而是普通地在球队里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向前走着。

或许是监督从他过往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又或许是琉本身就不像自己那般执拗。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为此感到高兴。

因为，三桥琉不会重蹈覆辙，不会成为第二个三桥廉了。

TBC

注：

1.关于琉，在动画第一季第20集中有提到，他在廉来到西浦的那一年升入三星初中，并去观看了三星高中的夏季大赛预选赛，将叶的情况发信息告诉了姐姐瑠里，所以我猜想琉应该挺憧憬叶的。

2.在原作漫画第166话，第二年2月14日当天量身高的结果：三桥169.5cm（7月下旬时168cm，4月时165cm；但依据第66话，三桥7月下旬时应该是166.5cm），阿部174.8cm（7月下旬时172cm，4月时170cm；另外，根据第58话，阿部7月下旬时62.1kg），田岛167cm（4月时164cm）。

（修订于202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