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时之河》（推诚篇·下）
【大学一年秋·推诚】
（下）
夜晚，秋意在阵阵西风中浓重了起来。
结束社团训练后，两个人换好衣服，从球场出发前往公交站。彼此的脚步踩过地面的落叶残枝，摩擦出了沙沙的声响。
三桥廉一路微垂着头，左右打量着附近的情形，直到确定周遭无人后，才轻轻凑近去牵住了对方。阿部隆也用力回握住了他稍显冰凉的手，还没斟酌好措辞，就听见他主动开了口。
“昨天晚上，新井君他、问我们是不是在交往……然后，他说、他自己喜欢的那个人，也是男生。”
“什——怎么会突然这样问你？”
“我不知道……他平时很少说话，每晚打工回来、倒头就睡。昨天，是我第一次见他、说了那么多话……”三桥抿了抿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唇，“他……没能得到家人的认可，还被喜欢的人抛下了……所以、逃离家乡，考来了这里。”
留意到不远处某一户人家的二楼阳台有身影晃动，阿部迅速调整了姿势，贴近三桥，掩藏住了他们交握的双手，没有说话。
“昨晚、他哭得很厉害，看上去很痛苦，但是我……”三桥低着头，似是再度被昨日冰冷的夜色笼罩，陷入了愧疚的囹圄，“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他根本不需要你做些什么。”阿部放轻声音，截住了他自责的话头，“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够振作起来考到这里，可见他心理抗压能力绝非一般。”
三桥未曾有此设想，不禁一时愕然。
“他也许只是想找一个像你这样能够安心宣泄情绪的树洞，把这一切都倾诉出来，然后彻底翻篇。”阿部捏了捏他的手掌，“你这种根本不会讨厌任何人而且还相当利他的性格，相处几个月下来，任谁都能摸得一清二楚。再加上，他出于某种原因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事情，就更会认为你没有风险了。”
“啊，这样吗……我、我没想过这个……”
“那先不谈他这事，”得知眼下一切尚在自己掌握范围之内，阿部略略松了口气，“你早上说的答案，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三桥抬眼看他，目光清明如水，“昨晚的事情、让我更加意识到，我们迟早、也要去面对家里人。这不是一个、可以用逃避解决的问题。所以，我忍不住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前做好准备，或许、不至于那么坏的结果。”
“对。”阿部点了点头——把握主动权，是他一贯的行为准则。
“虽然、以后的事情，我一直预想不出具体的样子……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我都不会放手的！哪怕、真的没有转圜余地，那就——”
阿部收紧了指节的力度，随即听见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私奔。”
这一声突然的“私奔”如同秋夜里平地而起的横风，使原本颇有些沉重的话题变换了方向，也让阿部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你们家族的传统吗？”
目及他眉眼间的笑意，三桥感觉自己的情绪随之舒缓了开来，只是一时未得到明确的回应，不禁愣着眨了眨眼。
拐过前方的转角，就能看到公交站所在的马路与夜晚出行的人流了。
阿部牵着三桥的手，在最后这一段无人的小巷里顺势揽住他，伴着不远处汽车驶过沥青路面的呼啸与蟋蟀送别仲秋的鸣叫，认真地说了一声“好”。
回到宿舍区的时候，夜空里的云已经散去了。或明或暗的星星遍洒墨蓝色的绸缎，似在放声欢笑，又似在喁喁细语。
由钢筋混凝土筑成的三座宿舍楼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榉树枝桠。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两人的脚步依次开启，随后又依次在静寂中归于黯淡。
他们像往常一样在走廊道别，正巧与从另一端楼梯上来的新井和哉不期而遇。他捧着木制的盆子，肩上披着毛巾，显然是刚从公共浴室回来。
“……喔，你们好。”
“啊……新井君，晚、晚上好。”
昨夜的情绪失控仿佛成了记忆里的幻象，在新井沉静的神色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简单地朝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径自开门进屋去了。
楼道里的空气缄默着停滞了一会儿，直到阿部伸手抚上三桥的发，才重新缓慢地流动起来。
“……无论未来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三桥心下一动，“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攥着挎包背带的手：“高一那年、调整投球姿势的时候，隆也君对我、也说了这样的话。我一直都记得。”
“刚才的那句话，你也要一直记得。”阿部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虚握着拳，就像高一时常做的那样，在他额头两侧揉了几下，“牢牢记住，不许忘了。”
久违地接受到这种触感，三桥忍不住弯起了眉眼，连双颊也泛出了淡红的暖意。阿部随他一起笑了，松开双拳，用掌心触碰了一下那份沁人的温度。
彼此再次道别后，阿部拿出钥匙进了寝室。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还亮着。舍友金泽亨正蜷缩在被窝里看书。
“啊，你回来啦。”
阿部反手关了门，将训练用的装备放到墙边，瞥了一眼他的床铺：“有这么冷吗？”
“哎，这就是不爱运动的后果……”金泽自嘲了一句，随即把身体连同被子一起挪了起来，“这周末也有比赛吗？”
“有，要连续打五个星期。”
“你们俩会上场吗？”
“不一定，”阿部坐到椅子上，把自己的捕手手套拿出来仔细擦拭着，“要看监督的安排。上周对M大，我在第一场做指定打击，廉在第二场中继了三局。”
“哦哦，先发投捕还是会安排高年级生啊……”
“嗯。”
插曲般的闲谈过后，金泽维持着坐起的姿势重新投入书本，阿部则继续保养着自己的棒球装备，任由思绪沿着异乡的秋风，从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里慢慢飘远。
来到这支四十多人的新队伍，对于从小学开始就加入校外少棒俱乐部接受专业训练并参加正式比赛的阿部来说，如同回到高中以前自己并不作为第一代队员的岁月——年长的监督，高年级的队友，上场名额的竞争，固定的训练风格——多了成熟，少了新意，而且也使他们无法再像高中那般一直搭档了。
然而，今夜以后，他更加觉得这样的境况在未来风雨晦明的道路面前，只能相形见绌。
思绪纷飞的间隙中，阿部将目光移到了挎包里的两颗棒球之上。
那是去年春天三桥生日前，他在准备礼物时额外多买的两颗球，起初是为了提高书写的容错率，后来因为过程很顺利而没被用上，并在今年春天跟随他来到宫城，留在了他的身边。
此刻，这两颗棒球正静静地依偎于灯光之下。
在他视线的角度里，上面的红色缝线交叉重叠，就像两个互相咬合的齿轮，一牵一动，都紧紧相连。
〖大学一年秋·推诚·END〗
（修订于2021.1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