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河》系列新增篇章,完善时间线)
【大学二年春·早樱】
四月初,仙台市的樱花进入了首轮花期,温柔地点缀着这座森林之都。
临近新一学年的开端,东北地区社会人与大学棒球对抗赛赶上了各大学开学典礼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在仙台市民棒球场拉开了帷幕。
这是近两年才启动的一项新赛事,规模不是很大,虽名为对抗赛,实际更偏向于交流友谊赛。曾在全国都市对抗棒球大赛上出场的JR东日本东北、TDK、七十七银行、日本制纸石卷等东北地区企业强队都受邀参加了,对于大部分学生选手而言,不啻一场新奇而富有挑战的体验。
比赛首天,是个晴朗温暖的日子。
灿烂的阳光洒向了整片球场。“SENDAI”字样的白色花纹铺在本垒正后方的青翠草地上,格外明亮惹眼。
“……身体感觉怎么样?”练投的球数完成后,阿部隆也摘下防护面罩,往前走去,“虽然今天天气很好,但我们是早上第一场,还有点冷,一定要确保身体都活动开来了。”
“嗯嗯!现在感觉、很好。”三桥廉小跑向他,点了点头,双颊已微微泛红,“早餐吃饱了,手感没有问题,迈步的时候、也很舒展!”
阿部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起来:“好。没想到这次监督会安排我们首发,很期待啊。”
“我也、好高兴!”三桥握着练投用的球,弯起了眉眼,“本来还在想着,不知道春季联盟赛、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感知到这份喜悦里最真实的心思,阿部顺势脱下手套,握住他的右腕,随即用温暖的手掌取代了棒球原本的位置,贴近他掌心里细微的跳动。
两个人作为投捕搭档的关系,本就因为高中三年的经历而格外深厚,加上彼此之间那层既唯一又排他的特殊关系,更是无法避免地掺杂了别样的因素,变得不再仅仅和棒球相关,也变得彻底的不可替代。
上午八点半,第一场比赛正式开始。
社会人方,是仙台本地企业JR东日本东北,属于多次打入全国都市大赛的强队。
大学方,是仙台六大学棒球联盟的T大,因为在去年秋季联盟赛上表现出色,以一个胜局数堪堪压过G大,位列第三,首次取得了参加对抗赛的机会。
许是为了契合交流友谊的比赛主题,JR东日本东北的先发球员大多是高中或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选手。T大也第一次在新人赛以外的正式比赛上,首发了这对出身埼玉西浦高中的二年级投捕搭档。
“西浦……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啊。”
结束最后的热身,柴崎站在投手丘上,忍不住再次往对手休息区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记得他们和你是同一届的。”大学毕业刚满一年的捕手平贺朝他走去,很快反应了过来,“甲子园上有交过手吗?”
“没有,只是二回战的时候正好排在西浦的下一场,有过一面之缘。”柴崎是目前队伍里年纪最小的选手,高中毕业后就进了社会人球队,“当时,他们和那年的冠军大金打得很胶着,所以我特别关注了一下。”
“这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啊……那就把握住这次交手的机会,好好投。”
“是!”
若论真正的综合实力,非顶尖强豪的大学球队几乎都远不如全国赛事常客的社会人球队——这也是JR东日本东北优先让经验较少的新人选手上场的另外一个原因。
一直到第八局结束,T大始终未能逆转局势,仅仅只能守住分数,不让差距进一步拉大。
第九局上半,是大学方最后的守备。监督把在第六局被换到一垒守备的三桥廉重新换上了投手丘。阿部隆也从主裁判手中接过一颗新的棒球,跑向投手丘,把球亲自放进了他的手套里。
“像他们这样的社会人企业强队,可以说是最接近职棒水平的层级了……即使对方这次选出的大多都是新人,但能够和他们交手,本身也是一次很有价值的经历。——不用害怕球被打出去,尽全力投向我吧。”
三桥用指尖摩挲着球面的红色缝线,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只要、看着隆也君,无论是什么样的对手,我都不会害怕。”
“好。”阿部直直地迎向他的目光,仿佛也从中取得了所向披靡的力量。
打击区里,JR东日本东北的进攻次序轮回了第一棒。
看见对面的先发投手重新换了上来,刚刚经历过一番外野高飞球接杀守备的第一棒打者轻轻喘着气,迅速回忆起了自己的前两轮打席:“面对他,就不能轻易选球了……目送三振的感觉真不好受。”
察觉到打者准备姿势上的细微变化,阿部暗暗一笑,很快打出了暗号。
作为控球型投手,三桥本就以耐力见长,加上中途还有三局被换到一垒守备,目前所消耗的体力根本不足以影响到控球。一个个角度和线路都依然极为刁钻精准的球反倒让已有疲意的打者更难以对付。
最后,一记不甚强劲的内野滚地球被二垒手轻松捕捉,传到一垒封杀了跑者。
“第九局了还能投得这么漂亮……好厉害啊。”
首发投了四又三分之二局的柴崎自从被换下休息区之后,就更有精力去关注对方的投捕搭档了。
“面对这种控球型投手以及擅长玩头脑战的捕手,关键是要以巧制胜,光有蛮力反而更容易落于下风。”平贺见他一直兴趣盎然,便顺势聊了起来,“幸好他球速不快,不算特别难打。”
“前辈第二轮打席从他手上拿到的那支安打很帅气啊!是外侧的滑球?”
“对,当时坏球数还很充裕,如果我还按照第一轮打席那样的思维,恐怕就上了捕手的当了。”
“那个捕手……我记得甲子园的时候,媒体对他的评价是‘强肩强打’呢。”
“他的配球和打击确实都很不错,但在这场比赛还没见过他牵制,看不太出——”
平贺的话还没说完,场上的三桥忽然缩短了准备动作的时间,投出了一个在前几局都没有出现过的快速球。
那颗球在增速的同时,竟也保留了八分精准,落入阿部早已摆好位置的手套中央,然后被迅速拿起、重新投出,以近乎相同的速度直奔一垒垒包,停在鸣堂的手套里,迎向了来不及回垒的跑者。
“Out!”
站在打击区里的第四棒打者的最后一个打席尚未尽兴,便已是三出局。
“我这个乌鸦嘴……”平贺略微尴尬地干笑了一声,“看来我也得好好守住最后半局,才不会被他比下去啊。”
柴崎替他绑好护腿,信心满满地笑起来:“一定不会的!前辈你可是去年都市对抗赛的瞩目新星呢!”
“……那是你起的外号吧。”
“嘿嘿——对啦,待会儿比赛结束之后,我想去和他们打声招呼。”
“反正我们也没这么早吃午饭,和监督说一声,应该没问题。”平贺拎起防护面罩准备上场,但还是转过头认真地回应了他的话,“毕竟,他这次特地安排了你首发啊。”
“嗯,明白了!”
第九局下半,JR东日本东北用稳健的守备让T大最后的进攻止于一垒残垒,以5-2的分数取得了比赛胜利。
双方选手回到本垒板两侧列队,互相脱帽致礼。
当不经意间对上柴崎熠熠的目光时,三桥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球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到如此注视,只得不知所措地别开了眼神。
每一届的甲子园都有近千名球员参赛,光是投手也有百余位。柴崎明白三桥不可能全部留有印象,便也没有多加在意,径自思索着待会儿要如何搭话。
察觉到这一幕的阿部反而因此唤起了当年的记忆,于是在回到场边帮三桥进行放松活动的时候,替对方开口解释了一声:“刚才一直在看着你的柴崎,是我们那年夏甲的四强——岩手国大附的继投之一。”
“诶……所以、他认得我们?”
“看样子应该认出了,估计是想过来打声招呼。”
“那、那说些什么比较好……”
“不用这么紧张,”阿部捏了捏他的肩膀,“都是同龄人,随便聊聊天就好。”
果不其然,他们刚走出球场,就迎向了一张友善的笑脸。
“你们好!我叫柴崎优真,是前届甲子园岩手国大附的10号。”自我介绍完毕后,柴崎由衷地表达了赞赏,“我是通过二回战认识你们的。西浦和大金的那场比赛,真的是很精彩!简直堪比决赛!”
“啊,谢谢你……”三桥显得有些拘谨,“今天,你投得、也很精彩。”
“你好,”阿部朝他颔首,“我也记得你。八强战对阵神奈川久良的时候,在第九局临危受命,一直以零失分守到了延长第十一局。”
柴崎挠了挠后脑勺:“……结果到了半决赛上,我完全没有状态,投了一局,丢了两分,直接被换下来了。”
他阐述得很平淡,却让三桥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对于投手来说,那样的境况出现在甲子园的比赛上,几乎与绝望无异。
“不过,我已经放下啦。”柴崎脸上的笑意一直没有离去,“现在我的目标,是不断磨练自己,到两年之后再次挑战职棒!”
“嗯,你今天的投球明显比前年更好了。一定有机会的。”
“加、加油!”
“谢谢!真的很高兴能够和你们说上话。”柴崎眉眼弯弯,心满意足地朝两人摆了摆手,“明年的对抗赛再见啊!”
目送着对方远去的身影,三桥很快在自己单纯的人际交往系统里把他划归到了“好人”的行列,随后突然听见身旁的阿部开口说了一句:“……甲子园,是一个会‘吞噬’投手的地方。”
三桥一怔,回想着自己站在那方土丘上的情景,耳边仿佛又扬起了沸腾的声浪:“……是因为、那些声音?”
“嗯,但不止。”阿部侧头看向他,“队友的呐喊、观众的应援、对手的奏乐,现场五万多道目光、摄影机背后数不清的眼睛——我看过很多投手被它们吞噬的模样,当年半决赛上的柴崎只是其中一个。”
三桥眨了眨眼,安静地听他继续说着话。路旁一株早樱随风摇曳着纤细的枝桠,轻轻在他发间落下一瓣淡粉色的花。
“有些投手,被吞噬后就消失了,比如当年在我们之前输给大金的明商王牌;有些投手,被吞噬后去往了别处重生,比如柴崎;还有些投手,不曾被甲子园吞噬,而是……”阿部伸手替他拂去了那片花瓣,“反过来在那个地方留下了独属于自己的记录……比如你,廉。”
那一刻,灿烂天光越过球场的外墙,流淌到两人的脸庞上,映出了三桥眼睛里闪烁的水色。
然后,他将那片沸反盈天的记忆折叠成轻柔的春风,送往了对方的发梢。
“因为……站在甲子园投手丘的时候,我也能够、一直看着你。”
〖大学二年春·早樱·END〗